Saturday, May 12, 2007

一別如斯,落盡梨花月又西

前幾天看過林燕妮在副刊的「我的十年」一文後,文中「一別如斯,落盡梨花月又西」一句老在腦裏縈迴,明明耳熟,卻又一時間想不着出處,不忿氣想了半天,還是要谷歌,才發現原來是他。

第一次讀他的詞,應是在梁羽生的小說,怕是初中的事吧,只是當時把他當作紈絝子弟,也難怪我,畢竟他的父親是大學士明珠,而且傳聞他正是賈寶玉的原型人物。不過讀過他的詞後,便發現他跟一般富家子弟有點不同:


【采桑子】

非關癖愛輕模樣,冷處偏佳。別有根芽,不是人間富貴花。

謝娘別後誰能惜,飄泊天涯。寒月悲笳,萬裏西風瀚海沙。


難怪王國維在《人間詞話》稱他「以自然之眼觀物,以自然之舌言情。此初入中原,未染漢人風氣,故能真切如此。北宋以來,一人而已。」如果不計辛稼軒與陸放翁,這位公子哥兒的確可說是北宋以來第一人,起碼我覺得好過周邦彥與姜白石:


【如夢令】

萬帳穹廬人醉,星影搖搖欲墜。歸夢隔狼河,又被河聲攪碎。還睡,還睡。解道醒來無味。


雖然他的詞風多委婉纏綿,但有時也表現出雄渾一面,畢竟他雖然在二十二歲已中進士,但因才高八斗而獲康熙厚愛,官至御前一級侍衛,康熙出巡也帶他陪伴在側。是以,梁羽生才能將他聯繫於武俠小說中。至於我喜歡的兩句,出自【采桑子】,其實是他惦念愛人的情詩,林燕妮則借用悼念亡弟,同樣感人肺腑:


【采桑子】

而今才道當時錯,心緒淒迷。紅淚偷垂,滿眼春風百事非。

情知此後來無計,強說歡期。一別如斯,落盡梨花月又西。


說到這裏,希望你不會不知我說的是納蘭容若

(老實說,我也不知黐了那條根,突然說起文學,請不要嫌我老土好了)

15 Comments:

At 3:37 AM, Anonymous Anonymous said...

唔,不由得我對你刮目相看了。


哈哈……我也忍不住。

 
At 2:37 AM, Blogger 鬼茂 said...

刮目相看, 恐怕不屬於褒詞呢, 哈哈.

 
At 3:08 AM, Blogger 茂斯 said...

難得有人還喜歡詞, 我最愛少游,易安, 東坡
"自在飛花輕似夢,無邊絲雨細如愁",小弟覺得,以自然之舌言情,這幾乎是最高境界了.

不喜花間,至於清代,納蘭容若,小弟了解實在有限.以至坐井觀天,總覺得有宋一代,詞已經不可能再創新高了,謝謝你的介紹.

 
At 3:29 AM, Blogger 鬼茂 said...

其實喜歡的人應該還不少, 只是不敢說喜歡, 否則會被人覺得好老餅. 如我, 哈哈.
其實我也認識不多, 我有位中學同學在大學時的畢業論文, 題目正是納蘭性德, 才夠厲害呢.
宋詞最喜歡的還是蘇東坡, 應該是受從前的文學老師影響吧. 辛稼軒與李清照也不錯. 我最討厭那些極講究格律平仄的, 所以從前最怕唸周邦彥與姜白石.

 
At 4:17 AM, Blogger 茂斯 said...

難說呀,以前中學看了永叔的"庭院深深深幾許"後,迷了兩三年,從無發現同好...可能全進了中大吧,
老實說,大學大部分同學都放棄了古典,畢竟時代不同了吧...你是第一個無端談起詞的朋友,不是你說起,我也不會想起那些封塵的詞書了.

 
At 10:28 AM, Anonymous Anonymous said...

兩位兄台真有雅興。鬼茂,我也喜歡蘇東坡,像他這樣的文人很少有,能文會吃,又懂書法繪畫。我常想,如果我與他同時,是男的話,一定是他的豬朋狗友,與他同遊赤壁;是女的話,一定是替他磨墨的丫環。

 
At 10:38 PM, Anonymous Anonymous said...

佩服佩服!畢業之後,很久都沒有與別人談過詞了,可能這些都已經成為古董,只限於在課室或論文中去研究啦!

納蘭詞作不多,畢竟英年早逝的他,在人世間只生活了短短30多年,也可能因為他早逝而份外令人婉惜!不過他的小令在清詞中確實是首屈一指的,你引述的王維國評﹕「以自然之舌言情」,正好道出了當時在芸芸詞人之中,容若那種直抒胸臆的出塵脫俗風格。(不過這也可能因為他本身是旗人,作詞方面毋須大避忌啦!其他「明末遺臣」詞人很多時都逼於現實,要用很多古靈精怪典故去隱藏感情!)

詞到了清代,已發展了幾百年,真係乜都畀前人寫曬,大部分詞人都要走追求格律或用生僻典故之路,大部分詞作似「工藝品」多過當初街頭唱歌仔的風格,難得納蘭詞又將北宋時詞體形成初期的真摯感情重新帶返詞壇,為明、清詞人在鬥格律鬥典故之餘帶來反思。

你提到的《采桑子》寫得細膩,愈平凡其實感覺愈真,境界也愈高;愈多古怪生僻典故、比喻,就愈容易令人覺得矯扭做作。「情知此後來無計,強說歡期。一別如斯,落盡梨花月又西。」離愁別緒,千百年來如一,所以現在讀起上來一樣touching!文學,其實就是這樣簡單。

以前讀過的一首納蘭詞《長相思》,也是精厥﹕「山一程,水一程,身向榆關那畔行,夜深千帳燈。 風一更,雪一更,聒碎鄉心夢不成,故園無此聲。」係咪好接近「舉頭望明月,低頭思故鄉」的鄉愁呢!這首詞是作於陪伴康熙出關赴長白山祭祀的旅途中,視覺與聽覺意象有齊,淡淡滲透出思鄉情懷。

有人說納蘭詞有南唐李後主的影子,論真摯論纏綿婉約,確實如此;加上納蘭詞中的長調慢詞一直被批評「多不協律」,相比他的小令明顯較突出,格調清新且不斤不斧,所以被譽為「有唐五代遺風」。(雖然我總覺得,如果上天能給納蘭容若多一點時間,累積多點人生經歷,他是有能力寫多一點經典慢詞。)

你談到不喜歡追求公式格律的詞人,愛易安、東坡多於清真、白石。我反而不太注重這方面的區分,也不會因為講求詞律而愛清真、白石詞多於稼軒詞。寫得好寫得靚(你都知我最貪靚架啦!)我都一律喜歡,也不會一刀切開豪放與婉約派。只要睇睇辛棄疾的名厥《青玉案》﹕「眾裏尋他千百度,驀然回首,那人卻在燈火闌處」可見他要細膩婉約時,可以比李清照更「女人」。

詞,畢竟是一種合樂的文學體裁,詞填得好不好,協音律是一大前提,你只要聽下依家有不少水準低的流行曲,歌詞「唔音」真係幾難頂架!事實上在演唱時,不協律的詞也會影響感情的抒發。不過由於唐宋詞太久遠,大部分詞牌都散迭了曲譜工尺(僅餘姜的幾首「活化石」),現時我們只能以詞論詞,協不協律的問題變得次要,而且真係要搵專家來分析,是一門高深學問。

不過周邦彥取笑蘇軾部分詞作不協律,確是可信的。事實上,不少「二三線」的豪放派詞人,「唔音」的程度都幾離譜,幾乎已到無法唱出來的地步,這此似乎已不可算是「詞」了。

清真、白石的歌在當世都好Hit架!他們的詞流行也有原因,也有其出色之處。當然愛與不愛也是很個人的選擇,大家也無必要用統一的角度去賞析,這亦是文學有趣之處。

白石已是南宋晚期的詞人,詞在當時已發展至頂峰,不論詞譜、題材內容、體制、藝術手法(用典之類的)等等都非常成熟,你很喜愛的「落盡梨花月又西」,其實也是出自你不太喜歡的「強攜酒、小橋宅。怕梨花落盡成秋色。燕燕飛來,問春何在,唯有池塘自碧。」所以世事無絕對的呢!

白石這首《淡黃柳》,有考過A-level中文卷的都有讀過,相信大家都不會陌生。不過白石的「梨花」典,其實也是出自唐詩人李賀詩「梨花落盡成秋苑」。

講究格律與「用典」,其實亦無不可,而且與詞也是緊密聯系。還記得以前上「詞」這一課時(霎下眼已經係十幾年前的事,但仍印象深刻),黃教授曾「暗串」過我地一班「無知少年」,典故其實無所謂僻與不僻,只是「你地學問不夠,根底太差,所以唔知人地講乜遮!唔可以因為咁而話人地寫得不好。」

其實白石詞都已經算好架啦!用的通常是「熟典」。緊接讀到的夢窗詞、草窗詞(即係吳文英同周密,唔係打羽毛球果個喎,有無聽過呢?)等等,真係難到作噁架!

諗返以前,上課前都要查典故辭典查到發癲,查到頭暈暈真係有D作噁作悶,乜鬼野情懷乜鬼野mood都無曬,但又唔敢唔查,萬一畀老師問到口啞啞,又真係瘀爆!

雖然如此,昔日念大學時,「詞」也是我喜歡上的課堂之一。一直很佩服古時詞人會因為一片落葉、一隻燕子或如絲流水都會傷春悲秋。古人對四時感應之敏銳,大部分現代人恐怕都已經「退化」了,或許是生活太忙了吧!幾時木棉花開,幾時梨花落,都無閒情去欣賞。部分多愁善感的,又或者會轉換以另一形式去表達感受(例如Blog)。

一講開呢,又說得沒完沒了!為免寫得太長悶親你,今次就此打住,下次希望有幾會再交流下啦!

 
At 10:48 PM, Anonymous Anonymous said...

稼軒詞《青玉案》末句應為「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」,打漏左一個字,唔好意思,特此更正。不過呢首咁Hit,應該人人都識啦!

 
At 1:22 AM, Blogger 鬼茂 said...

感謝gael超詳盡留言, 足證古典亦有捧場客.
你提到李賀, 我最記得他「天若有情天亦老」一句, 無愧詩鬼之名, 只是不記得這首詩的其他句子, 倒是記得毛老的引伸也算精彩:「天若有情天亦老, 人間正道是滄桑」.
至於稼軒, 我也贊同他才華橫溢, 且風格多元, 既可「醉裏挑燈看劍」, 亦會「為賦新詞強說愁」, 而你說的青玉案, 更是我的最愛, 愛屋及烏下, 連蘇永康那首歌也不放過, 哈哈.
你雖說以美行先, 但我總覺得, 周姜之美, 只講形式, 而毫無感情, 真不是我杯茶.

 
At 2:54 AM, Blogger 茂斯 said...

應該看看....

明報
陳惜姿 2007-05-12

賤買理想

 這陣子,快畢業的同學都在找工作,看到《明報》「編輯室手記」專欄,主筆劉進圖寫他跟求職者面試的見聞,趣味盎然。他寫的,我想有很多都是我教過的新聞系學生。


但前幾天看到他寫的〈她來自屯門〉,我有點氣上心頭。劉主筆是我朋友,我也曾在《明報》工作過,《明報》每月都支稿費給我,但有些東西不吐不快,聲明對事不對人,也為這行業痛心。文章寫到一個準畢業生,家住屯門,來《明報》面試獲取錄了。她明白《明報》位於小西灣,每月來回的車費超過千五元,而她的月薪不過九千至一萬。


原來她矢志入報館工作,讀大學時便已省吃儉用,儲了五萬餘元,為月薪微薄的記者工作作準備。另外,她為了準備到《明報》上班,已請求一個住在港島的朋友幫忙,讓她寄住,周末才回屯門的家。這樣,便可省回不少金錢。劉主筆聽了很感動,說「新聞行業就是靠這些為理想不計付出的年輕人,才能薪火相傳」。我只覺憤怒。


我九二年一月開始當記者,起薪點一萬,與同學相比,不高也不低。今天有學生告訴我,有報館只肯給她八千五,她問我要不要接受,她很想入報行,無奈待遇太低。同一屆學生,到星展銀行做MT(Management Trainee),起薪點一萬八千五,足足多了一萬。


我想問,是誰決定記者必然低薪的宿命?不少報館都是上市公司,雖不至賺大錢,但好歹是一盤會牟利的生意。記者入報館工作,不是入慈善機構,不應只講理想不談薪水。


為什麼一個人有理想,就要被剝削?新聞系的學生,不少都是尖子,他們的市場價值很高,別的行業爭着請他們。要是報館仍是要賤買他們的理想,我會勸學生別加入這一行,因為反正兩三年後他們就會夢醒離開。



明報
劉進圖

她來自屯門

周六下午,最後一輪新人面試,有一位準畢業生各方面表現俱佳,我們有意錄用,但看到她填報的住址是屯門,港聞主管劉頌陽忍不住提醒她,當記者薪金大約九千至一萬元,每天深夜才下班,從柴灣找公車回屯門,每月的交通費超過一千五百元,還要孝敬父母家用和償還大學貸款,好些現職同事因此每月只有千餘元自用,生活非常刻苦,她有沒有想過能捱多久?


實在沒有想到,那位外表柔弱的女同學,原來為加入新聞行業下了很大決心,很早作出準備,她念大學時便省吃儉用,盡量不花光學生貸款,儲了五萬餘元,作為畢業後從報館基層做起的儲備。她說只申請了《明報》一家,倘若《明報》沒有空位,她才報其他機構,為了方便來《明報》上班,她找了一個在港島居住的好朋友幫忙,預備寄住在朋友家,周末才回屯門探望父母,這樣可以多給一些家用,彌補父親當基層工作的微薄收入。


我們聽了,心裏很感動,新聞行業就是靠這些為理想不計付出的年輕人,才能薪火相傳,相比起一些在溫室成長、從來沒嘗過匱乏、搞不清自己人生路向的同學,這位來自屯門的女孩,更值得我們珍惜和期待。

 
At 4:34 PM, Blogger Unknown said...

"我九二年一月開始當記者,起薪點一萬,與同學相比,不高也不低。"

唔好咁講啦,
我九一年中入明報,
起薪五千大洋咋,
好想搵窿捐呀><

 
At 1:23 AM, Blogger 鬼茂 said...

茂斯:

這兩篇都看過了, 老實說, 當我看到劉先生的文章, 真的媽聲四起, 尤其我也是屯門出身, 更覺感到身受. 所以當看到陳惜姿的文章, 痛快得不得了, 簡直封佢做偶象.

其實我們也早已討論此事, 不妨到同事paul那裏參予討論.

 
At 1:46 AM, Blogger 茂斯 said...

好的記者,不會留在那裡的,就算留,3年貨仔,遲早心淡, 那裡的工作量,永遠比別家多, 但你的薪水,卻永遠比別人少.
去你他媽的薪火相傳!!

 
At 1:50 AM, Anonymous Anonymous said...

之所以明報的人做到3年都走哂﹐咪就係呢個原因囉﹐好多都過哂經濟啦﹐依家人地越來越多人睇﹐明報唔好仲係食老本﹐掛住金庸個做人啦

 
At 2:42 AM, Blogger 鬼茂 said...

不過, 過了經濟的, 又會回巢. 其實唔係單一報館有問題, 是整個行業. 我們的問題在於老細刻薄, 別人遇到的問題可能需販賣尊嚴. 你看站在道德高地嚴打中大生的日出, 便知道什麼叫厚顏無恥,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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